“小辫子来了！小辫子来了！” 小时候，村里来了江湖艺人小辫子，小孩子欢呼号叫，奔走相告。

小辫子是一位江湖老艺人的艺名，真名陈子才。他留了长发，在后脑勺编了一根小辫子。表演时，他放下盘在头上的小辫子，接上一两米长的绳子，吊上一只小水桶，桶内盛了十来斤水。只见他晃动脑袋，小辫子随之起舞，小水桶跟着转动，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，居然没有一滴水洒出来。人们不得不惊叹于他的辫子功！

小辫子出生在江苏溧阳的一个贫困家庭，从小跟随耍蛇卖艺的爹爹过着流浪生活，九岁进马戏团学艺，打下武功基础。后来，加入上海张大炮杂技团，技艺大进。上世纪五十年代，他只身来到浙江，先后在诸暨、义乌、东阳一带演出，于一九五六年定居浦江。除了神奇的辫子功，他还先后编演了《水流星》、《刀工》、《飞人》、《三层顶板》、《三人顶风车》、《银枪刺喉》等节目，精彩纷呈。凭着这些节目，他走家串户，演遍大江南北，深受欢迎。

一九八三年，我到县城读高中。有一天，发现学校的围墙边搭了一个塑料棚子，里面是被褥和灶头。这个塑料棚的主人就是我小时候见过的小辫子，还有他的妻子。两个人在此吃喝拉撒，无论刮风下雨。

原来改革开放后，小辫子红过一阵，先后到金华、南京、北京、西安等地参加杂技比赛，载誉而归，声名鹊起。作为一个江湖艺人，他没有单位，没有固定收入，只能靠演出维持生计。他又是一个信奉吃光用光、身体健康的人，一旦有钱，原地休息；钱用光了，再去演出，没有积蓄。

当时，小辫子已经八十多岁高龄。随着电视的普及、录像的火爆，人们的娱乐方式日趋多元，街头卖艺的吸引力下降，欣赏辫子功的人越来越少，收入锐减。而他还要抽烟、喝酒，开销不小，入不敷出，脾气日益暴躁，每每喝醉以后，一脸蛮横，对着妻子破口大骂。

小辫子的妻子当时已经六十多岁了，生得清清爽爽。她自称是广东新会人，从小跟着小辫子街头卖艺，长大后跟他结婚，并无一男半女。老来孤苦，每每挨了小辫子的骂，她常常一把鼻涕、一把眼泪，向围观的路人倾诉。

当时，我还是一个十六七岁的高中生，常常徘徊在他的塑料棚周边，动了恻隐之心，不顾冒昧，提笔给当时的县委书记写了一封信，大意是他几十年来给家乡人民带来多少欢声笑语，政府应该施以援手，不能任其老死街头。过了两天，收到由秘书代笔的回信，称对小辫子政府不会袖手旁观。

像小辫子这样的江湖艺人，走村串户，居无定所，食无定餐，来到一地，游说一番，碰上运气，有的村坊集体出钱，管一顿饭，请你表演。那时乡下没什么娱乐活动，好让村里的男女老少开心开心。

有一年，大畈丁家村来了一对四十几岁的夫妻，带着两个小徒弟。敲了一番锣鼓之后，他们开始在村里的明堂上表演。压轴戏是一女子平躺在地，腹部放一块五十公分见方、五公分厚的木板，木板上放石臼，石臼内装入麦壳，然后找大力士，用石头舂子舂麦壳，事先立过生死状，如有意外，与舂者无关。当时大畈大岭口村的几位年轻大力士轮流去舂，舂得满头大汗，可那女子一点没事。后来，这个女子在另一个村表演时，石臼被人舂破，人也被舂死了，应了俗话“拳家师失手，眼睛乌珠打做墨斗”。

当年常来郑宅市赶集摆摊的，还有一个浙江永康的卖药老头，年过七旬，一脸须髯，颇有几分仙风道骨。他的左臂上有一道半尺多长的刀疤，常年裸露，这就是他的饭碗。他一不搞噱头，二不讲笑话，一上来就向围观者展示胳膊上那道触目惊心的刀疤，然后操起一把锈迹斑斑的钝菜刀，在刀疤上来回切割。不一会儿，伤口被重新隔开，鲜血顺着刀锋涌了出来。他脸上的表情痛苦万状，嘴巴上不时发出“啊啊”的嚎叫声和“咝咝”的倒抽冷气声。正当大家为这个血淋淋的场面惊呼时，他从篾制的箱子里抓出一把红色纸片，摊在地上，抽出一张，说这是他家祖传专治跌打损伤的膏药，吐上几口唾沫，往伤口上一贴，血流应声而止。村民们一年到头上山砍柴，下田犁地，难免受伤，正好需要止血的膏药，看在老人用刀自残的份上，纷纷掏钱购买。

表演完毕，老人收拾行囊，在附近找一家副食店，开始喝烧酒，一顿能喝一斤。酒喝高了，他还会即兴表演另一项绝活——筷子顶碗。他把酒碗举过头顶，用手中的筷子撑住碗底，左手沿碗边使劲一蹭，那只碗在筷子的支撑下滴溜溜地旋转。他又蹭了几下，那只碗越转越快，噌噌有声，几乎要飞起来，引起围观者的阵阵喊叫。

日复一日，年复一年，老人持续他那血腥而又精彩的表演，博得路人的同情与惊叹。（选自王向阳《手艺：渐行渐远的江南老行当》，当当网、京东网、卓越网、淘宝网有售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