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染 匠

转载 如鱼饮水2017/12/07 08:13:31 发布 IP属地:未知 来源:手艺:渐行渐远的江南老行当 作者:佚名 2219 阅读 0 评论 0 点赞

“染布哦,染布!布染不染?”小时候,经常看到上门的染匠挑着两只竹筐,一只装着已经染好的青布、黑布,送到农家,另一只装着刚从农家收来的白布,挑回染坊。

当时,农村供销社日用品门市部里销售凡士林等机器织的洋布,多数人家买不起,只得自家种木棉、织土布,再请染匠染布、裁缝制衣。

我只知道染匠今天把白布收去,过几天把黑布送回。黄宅朱宅村的同学陈玉标说起染布,有一肚子的故事,因为他家祖祖辈辈以染布为生,他爹陈书斌就是一个染匠。

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,朱宅村有一个染坊,三间平房:一间当门有个大柜子,用来记账,后半间堆放白布棉纱;一间有两只大锅、两个灶头,大灶烧水染布,小灶熬制豆腐,后半间堆放柴草;还有一间小房,专门存放染料和石灰。门前有一个小小的洗布池塘,还有一排高高的晾布架子。

当时全县有十几家染坊,相互竞争,不是追求利润,而是为了名气。从染匠到伙计,抱着“一心为革命,一心为人民”的宗旨,响应“抓革命,促生产,促工作”的号召,学习“老三篇”,开展生产竞赛。

染匠木根的模样好像刚从染缸里染出来:脸庞黎黑,头发和胡子灰白而蜷曲,双颊和嘴角间挂着一些整齐的皱纹,说话声音单调。无论春夏秋冬,他都穿一身蓝黑色的土布衣服,脚穿黝黑发亮的长筒雨鞋,走起路来,“咯吱咯吱”作响。

染布的时候,木根用烈火猛烧两大锅水,等到水温升至五六十度,就把颜料倒入水中,继续加温,即成染液;把染液一勺一勺地舀入染缸,把要印染的白布小心翼翼地浸入染缸,用木棍不断搅拌;捞起大缸里的布匹,和伙计们一起绞干染液,扔进箩筐,挑到边上的小池塘,清洗干净,挂在布架上晾晒。

当时,家家都有象征吉祥、温暖、幸福、美好的荷花夹被,是女儿婚嫁的必备用品。印荷花夹被,先用厚油纸刻成印板,图案有鸳鸯荷花、鲤鱼跃龙门、麒麟送子、金鱼满堂、牡丹蝴蝶或者梅兰菊竹。把印板按在白布上,用石灰和豆腐调出厚浆,抹刮在印板的花眼上;晾干后,用靛青把白布染色,再挂在架子上,刮去花眼上的豆腐石灰浆,即成蓝底白花的花布,再做成荷花夹被。

荷花夹被上有麒麟送子的吉祥图案,新郎新娘在新婚之夜都要盖,祈求得子。当年,大哥新婚之夜盖的荷花夹被,由于印染后未曾清洗,图案上的白色灰浆颗粒弄得满床都是,还把白衬衫都弄蓝了,十分狼狈,可他头胎就生了一个儿子,蛮利市的!

染布要掌握三点技巧:一是颜料和水的配比,颜料太少,染成的布黯淡无光,颜料过多,染成的布颜色过深,成本又高;二是水温和浸泡时间很有讲究,水温过低,容易褪色,水温过高,容易煮坏;三是搅拌要快,着色均匀。

到了一九七六年,乡村掀起批判“四人帮”的热潮。朱宅村有几个年轻人因地制宜,从染缸里舀起一桶染布的剩液,手握毛刷,在各家各户的墙壁上刷批判标语,诸如“打倒四人帮”、“打倒四人帮爪牙某某某”、“打倒反革命分子某某某”之类,白墙黑字,格外醒目。年轻人的行动迅速传遍邻近三村,传到公社领导的耳朵里。领导第一时间赶到村里察看,然后在广播里通报表扬。于是,邻村纷纷效仿,或邀请他们去刷写标语,或派人来学习取经,临走还不忘带一桶免费的染布剩液。

后来,大队里发动社员写大字报,批判“四人帮”的爪牙朱某某。有人在染缸边上支起一张桌子,桌上放着一只破碗,碗旁放着两支毛笔,只需带上白纸或废旧报纸,便可奋笔疾书,然后往大队办公室的外墙一贴,就是一张墨迹未干的大字报。

有一天,大队里召开全体社员大会,社员们轮流发言,批判朱某某的罪恶行径,一时群情激奋。黄某性急,指着朱某的鼻尖破口大骂,声色俱厉。口诛之后,不忘笔伐,他直奔染缸旁的桌子,提笔写起大字报。他是粗人,大字不识几个,不想把“共产党万岁”写成“四人帮万岁”。大字报一贴,他马上被人举报,第二天就被黄宅派出所逮捕,后来因反革命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。

说起朱宅的这个染坊,很有来头。清朝咸丰年间,有一户朱姓人家因染布致富,造起新屋。一天上午,两个流寇窜入村里,看到染坊前晾晒的一匹匹青布,上前抢夺。村民见状,纷纷拿起木棍铁镐,奋起抵抗。一人见势不妙,落荒而逃;一人被生擒,投入染缸,染成黑色,五花大绑,游街示众。

这下捅了马蜂窝。当天下午,有一群流寇进村找这两个人。为首者长得五大三粗,看见屋里有一个美貌的小姑娘正在理布,顿起歹心。小姑娘的爹见势不妙,赶忙紧闭大门,拄上木棍。流寇从染坊里抱来柴草,点柴烧房,想要引父女两个出门。不想刮起大风,火势熊熊,一排房屋顷刻间化为灰烬。傍晚时分,大火熄灭,流寇离开,人们听到从废墟里传来微弱的喊声,循声寻找,发现一只染布烧水的大锅,锅底朝天,覆置于地。揭开大锅,村人发现那个小姑娘蜷伏于地,气息微弱。原来她爹把大锅盖在女儿身上,逃过一劫,自己却葬身火海。

到了民国,染坊易主。一九四五年冬天的一个傍晚,忙碌了一整天的伙计林某某和几个村民正在伙房里闲聊,忽从远处大狗家传来一阵阵沉闷的呼喊声,还有急匆匆的脚步声。林某某从柴房里顺手操起一根木棍,循声而去,刚到门口,只见一匪徒正要奸淫大狗的妻子。他怒不可遏,大喝一声,声起棍落,匪徒落荒而逃。

第二天向晚时分,匪首石有锡带着人马,直奔染坊,将正在理布的林某某一顿毒打,捆绑架走,押至山里,用老鹰飞、老虎凳等酷刑肆意折磨,还残忍地割断他的脚筋。

第二年正月里的一天,石匪又带领一干人马,拖着气息奄奄的林某某来到染坊前。他一脚踩在林某某的身上,一手指着他的头,边踩边骂,凌辱取乐。此时的林某某双脚溃烂,挣扎爬行,突然一手使劲撑起,一手抓起一把石灰撒向石匪。石匪躲避不及,左眼中招,顿觉天旋地转,如同火烧,痛得哇哇直叫,拔出手枪,闭眼射杀林某某。原来林某某抓起的石灰粉,正是染坊里用来印染荷花夹被的辅料。从此以后,石有锡左眼失明,家乡的俗语有“浦江石匪一只眼,杀人放火百姓殃”之说。

改革开放以后,朱宅村的染坊承包给染匠木根经营。尽管他染出的布匹品质一流,但受到邻近义乌县私人染坊的冲击,门庭零落,以致郁郁寡欢,卧病不起。

有一天,陈书斌去探访卧病在床的木根。只见他气息微弱,幽幽地诉说自己心中的愿望:“希望你回来,和我儿子孝子一起办好染坊。”因为陈书斌在大集体时代就以上门收布为主,又能拓印图案精美的荷花夹被,十里八乡,认得不少人,手头有大量客户。后来,陈书斌和木根的儿子孝子撑起了朱宅村的染坊。

到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,邻近地区出现了两家现代化的印染企业,手工拓印、土法印染的荷花夹被逐步被机器印染的被面所代替。陈书斌一直坚守染坊,八十岁那年把最后一床荷花夹被送到客户手里后,关门歇业。(王向阳《手艺:渐行渐远的江南老行当》,广西师大出版社,20178月版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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