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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红绸被面

徐水法

七岁前的我，是个整天在外疯跑的野丫头，身上和泥猴一样。家里穷，衣服都是哥哥姐姐们穿剩下的，所以，很多人看不出我是男孩还是女孩。

七岁那年，我上学了。老师姓李，是一个漂亮的姐姐，说是从杭州来的知青。李老师说话不像村里人一样高声大叫，而是细声细气，很好听，身后挂着两支又黑又粗的大辫子，走起路来，左右甩动。

刚进学校我改不了撒野的习性，浑身上下都是泥啊土啊，李老师耐心地告诉我这是不好的习惯，以后要慢慢养成爱干净讲卫生的习惯。一天，李老师看我头发又乱又脏，就舀了一盆水帮我洗干净。放学时，又手把手教会我扎辫子。扎完辫子，让我离开她几步，对着我上下打量一会，自言自语地说，如果有根大红绸子，扎两一只蝴蝶结，灰姑娘就变成白雪公主了。我当时不知道灰姑娘、白雪公主是什么样的，却知道公主是天下最漂亮的女孩，就暗暗地记下了了李老师的话。

放学回家，想起李老师的话，我就翻箱倒柜开始寻找红绸子。最后，在平时放衣服的暗红色木箱子底，找到了一大块叠得方方正正的红绸子。一看这么大的红绸，我不加思考地，拿起妈妈平时给我们缝补衣服的剪刀，卡卡剪了两条手掌宽的红绸子。

我连跑带跳地跑回学校，李老师也挺高兴的，也不问我从哪里找来的红绸子，就在我的小脑袋上扎了两只蝴蝶结，扎好后，又让我在她的小镜子面前照了照。镜子里的小姑娘圆圆的脸红扑扑的，平时乱糟糟的头发整齐地从额头一分为二，头顶两只鲜红的蝴蝶结，头一动，就像蝴蝶的翅膀颤动。老师问，“好看吗？”我害羞地点点头，满心欢喜地回家了。

临近天黑，在队里挣工分的父母才双双回家。我带点炫耀地告诉母亲，我会扎辫子了。母亲一看我头上的蝴蝶结，立马焦急地问我，红绸子哪来的？当我说完是从楼上的木箱子找到的，母亲一声“你个讨债鬼啊！”一把拉我到她的身前，扬手在我的屁股上打起来，“你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吗！你告诉我，是谁教你扎辫子的！”父亲说“事情已经这样了，你就是打死她也没用啊！”

当我忍着屁股上火辣辣的痛，哭着告诉是李老师给扎的辫子，母亲气愤地说，我要找你们老师去，不是她就不会有这个事，这个后果一定要老师承担。晚饭后，母亲不顾父亲的劝阻，气冲冲地出门去了。父亲告诉我，红绸被面是外婆托人从杭州带回来的，给母亲的陪嫁！按老家风俗，这块红绸待我出嫁时必须给我压箱底的。姑娘出嫁，没有一块红绸被面压箱底，娘家和婆家还有新媳妇，都要被人看不起的。当时父母在生产队里一天挣的工分，到年终分红也买不回这块红绸，母亲能不急眼吗？我似懂非懂地听着父亲的话，觉得自己真是闯下天大祸了。

那个晚上，母亲赶到学校和李老师吵了一架，说是李老师教唆我回家找红绸子的，非要李老师赔红绸。过了一段时间，李老师真的赔了一模一样的红绸子被面。拿回红绸被面后，李老师不在我们学校教书了，听说去另外一个村了，我再也没有见过她。

我长大了才知道，这块红绸子被面是杭州都锦生丝绸，一百多年的历史了，很有名的，价格也贵。李老师当时也赔不起这么贵的绸子被面，当时邻村一个大队支书的儿子正好拼命在追她，要是答应嫁给支书的儿子，李老师就没有回城的机会了，她当时就拒绝了。出了这件事，李老师没办法，只好违心地答应嫁给那个人，条件是必须先赔偿我家的红绸被面。

李老师嫁给支书的儿子后，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。不过，幸运的是，丈夫待他很好，一儿一女都考上了大学，成为城里人，李老师夫妻也跟着儿女进了城。

知道原委的我，已经长大成人，也理解了母亲的无奈和苦心。只是几十年来，总是觉得对不起李老师，心里存了一份深深的歉疚。
(作者：徐水法)